希格斯深渊

【喻王王喻无差】Before Tomorrow. [Fin.]

>>>非常简单的、高度无趣的、高度天马行空意识流的、没什么条理、硬伤很多很多的故事,送给近日糟糕的自己。

>>>希望能好起来。




【喻王王喻无差】Before Tomorrow.




1.


喻文州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安藤忠雄建筑作品图册,坐在上午没什么人的咖啡厅的一张四人桌前,颇有点昏昏欲睡地发着呆。

他的位置并不靠窗,纵使窗外艳阳高照,阳光也离他有点远。浅色沙发软椅熨帖亲切,照明来自小桌旁边墙壁上柔和的壁灯,被奶白色的磨砂灯罩包裹出一层温暖又明亮的光芒,在咖啡厅轻柔的背景音乐里显出一点朦胧又梦幻的味道来。结束了一段时间的忙碌之后,喻文州的休假也并未急着往外跑,反而是在家过起了闲散又随心所欲的日子:每天翻一翻从公共图书馆借来的书,随便游荡游荡,和朋友吃个饭,或者干脆在什么小店里漫不经心地泡个一天半天,颇有些尽心尽力地放空的意味。

这会儿他高高挽起了衬衫袖子,一只手臂抵在椅子扶手上支着脸,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放在桌子上,时而去翻一页面前的图册,时而只是无意义地轻轻敲击桌面。咖啡的香气伴随着由身体深处散发出的慵懒将他包围,半阖着的眉眼里三分困倦七分放松,仿佛周围的时间都跟着一起迟缓黏腻了起来。

他垂着目光神游了一会儿,抬眼的时候才看到,不远处的另外一张小桌子上,有一个年轻男人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那个人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休闲裤,算不上扎眼,却总显出来点和别人不一样、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气质来。如果不是喻文州刚才忙着走神,他大约会是先盯着对方看的那一个——那双眼睛的不对称程度也确实让人见之难忘,让咨询师第一时间不受控制地跑偏着想到对方会不会从小就因为相貌的残缺而自卑导致长大之后的性格方面不健全云云,脑海中类似案例排山倒海地倾泻下来,十成十的职业病。

两个差不多大的男人对视的场景实在是有点诡异。喻文州先露出一个友好而客气的微笑,那边的人却显得有些迟疑。但是这种虽然明显但是并不显出来什么恶意的迟疑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对方在自己的位置上摇了摇头,有违常情地反而向着喻文州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正常情况下,如果想要搭讪或者结识,大部分都是会自己主动走过去,很少什么人会招手让对方来。喻文州愣了一愣,倒也还是好脾气地站了起来,结果朝着对方走了几步他就惊得顿了顿脚步:那个男人面对着他,抬手做了个胸前抱臂的姿势。

——抬起的时候,手臂毫无障碍地、径直穿过了他面前的那张桌子。

喻文州还没来得及理解和猜测是自己眼花了还是什么别的,对方就用诡异的、带着点没什么掩饰的好奇与细微的不确定的眼神丢出来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你到底是鬼是幽灵是冤魂,还是别的什么?”



2.


“……什么?”喻文州一直自觉还算讲道理的人,这会儿在也在理智梳理清楚之前先觉得对方匪夷所思莫名其妙,一时间几乎无语,“……你这是贼喊捉贼吗?”

对方显然也没明白,那双眼睛迷惑地一瞪,反而是有几分让人颇为想笑:“……什么意思?”

喻文州指了指桌子:“你的手刚才从桌子上直接穿过去,我看到了。”

“……我面前没有桌子。”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看起来简直太过于诚恳,咨询师简直要抛弃一直以来习惯的礼节而直接翻个白眼。喻文州一只手按在了桌面上:“……睁着眼说瞎话就不好了,你——”

……然后他眼见着那人露出转瞬即逝的惊讶、然后一脸“行了吧这点伎俩弱爆了”的表情,双手撑在后面,身体略微向后靠去——那个人的身下,赫然出现了一把木色椅子,和原本的沙发交叠在一起,显得古怪又离奇。

喻文州这才意识到,他一直以为那个人原本坐着的沙发上一直都没有任何负重陷落的痕迹——他根本就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这把新出现的椅子上才更为合理。但是这椅子是哪儿来的?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以及——

然后他问出来了一个和对方一样的问题:“……你到底是鬼是幽灵是冤魂,还是别的什么?”

对方思路却有点跑偏,兀自摇头嘀咕:“……居然还能变出桌子来,看来不是个简单的鬼,是有修为的妖……?”

……什么乱七八糟的。喻文州被非理性搅出一头乱麻:“……桌子一直在这里啊?而且是你变出来了椅子好吗……”

“……我一直坐在椅子上啊,”那个人皱了皱眉,“……你刚才在那一桌人旁边一会儿摸本书出来一会儿摸个杯子出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哈?一桌人?……”喻文州瞬间觉得槽多无口只能抓重点,回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的桌子,除了他的书和咖啡杯之外依旧一片空旷,这让他有点冷飕飕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样吧,”他开始摸自己的钱包和证件,“我是专业受训、有合法执照的心理咨询师,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免费为你预约到优秀的精神科医生——”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对方也开始窸窸窣窣地摸自己的口袋,然后把手机打开举到喻文州面前:“看得到吗?”

喻文州点了点头。

对方对着喻文州原来的桌子拍了张照片,又举到喻文州面前给他看,换来咨询师本人愣了愣。那张照片上的桌子确实坐了三个谈笑风生的女人,但是除了大体上看还是这样的布置还是这家店,具体的装修却全部都不一样了:墙壁的挂画和桌布的颜色都和他所看到的不同,沙发椅由质朴好看的木椅代替(而且看起来和举着手机的这个男人所坐的是同样的),桌上没有他的书和咖啡杯,而是三人份的甜点和饮料。喻文州刚才所坐的位置恰恰好是那三个人空出来的位置,否则的话,对方看到的大概就会是他直接和什么人叠加在一起的诡异场景了。

喻文州学着对方的样子也拍了一张。男人下意识地抬手要接,结果那只手在喻文州的手腕上直接一穿而过抓了个空,两个人都愣了愣。

“……”

“……”



3.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旁边一个路过的姑娘用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这里的喻文州,眼神分毫都没有向正在坐着的人的方向扫。喻文州揉着眉心想了想:“……好吧,我觉得我们都该换个思路看这个问题,”他又迟疑地举起了手机,“你介不介意我对着你拍一张看看?”

对方点点头。

两个人对着拍了一会儿,总算弄明白各自眼中的周围什么样子,也成功认识到无法给对方拍照这个事实——两个人对着对方的照片都是各自视野里一派正常的咖啡厅场景,却丝毫没有正站在眼前的这个人的影子。

“什么情况……”喻文州愕然,“这……姑且相信你不是鬼也不是在拿我开玩笑……所以我们其实是存在在不同的世界里?”

“有点像平行世界?”那人脑子倒是够快。

“有可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两个这里好像有了交叠,”喻文州四下扫了一眼,“我这边,其他人好像都看不到你。”

“我这边也一样,”男人很淡定,“我猜,你也看不到我这边的环境,除了我?”

“刚才还有你的椅子,”喻文州瞥了一眼,“……现在没了。”

对方低头摸了摸椅子,喻文州突然一声叫:“别动!……你……手再放在椅子上一下?”

男人实在是聪明得很:“……我碰的东西,你能看到?”

“做个试验,”喻文州把手也放回桌子上,见对方点了头,又往回走到自己原先的桌子前,挨个摸了一遍桌子、沙发、书和咖啡杯,然后他笑了笑,蹲下身去触摸了地面,“……看到了什么?”

“房间地面和墙壁,”男人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虽然看你的照片,装潢已经不同了,不过也确实是我这里的咖啡厅,你也可以看一看。”他说着也欠了身,指尖点向了地面。

喻文州看着新出现的、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完全看不出变化的、和自己这边完全重合的墙壁,半是无奈半是新奇。

“所以这是个bug?”喻文州抱着书和咖啡杯坐了过来,把东西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很是有点别扭。事实上他自己也有点别扭,特别留意不要在什么时候穿过对方的身体。

“或许吧,复杂世界的断层啊罅隙啊什么的,很多故事不都这么写,”接受了这个认知,对方的表情倒是有些轻松愉快,“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bug就会修复。”

“那不妨认识一下,”喻文州笑着习惯性地伸出手,然后顿了一下又有点尴尬地缩了回去,“哦……嗯,我叫喻文州。”

“王杰希。”男人微笑起来,比较大的那只眼睛弯起来和另外一只差不多大了。



4.


“如果是平行世界的话,是不是你那个世界也应该有一个喻文州?”

王杰希闻言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而且应该和你不会完全一样。不过我们两个的名字听起来都很常见,千万个重名的也不稀奇。”

“也是,不过希望和我对应的那个他过得还不错,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被车撞死之类的,”喻文州笑了笑,“那样以后你遇到他的话,还能觉得亲切一点。”

“未必吧,”王杰希不同意,“就算我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他顿了顿,“你的世界里……这个地方也叫做G市吗?”

“是啊,”喻文州点点头,“我是本地人。”

“我来自北边一些,”王杰希看起来有点不确定,“呃,B市,如果你们也有……?”

“有的,首都,”喻文州挑眉,“如果你们也是的话……这样看感觉差异没有很大啊?”

王杰希耸肩:“……所以大概是因为世界过于类似所以偶尔就串场了吧。”

“跑到这边旅游吗?小吃什么的我倒是可以推荐些。”喻文州笑了笑。

“谢谢,”王杰希感受着身边这个碰不到的人的体贴,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他是诡异地凌空坐着,对方始终放着一只手在他的沙发上,这使得他觉得喻文州就算是个鬼也是个挺善良的鬼,“……是的,来旅游,很快准备拍个小片子,就趁着假期到处走走,找找灵感。”

“……也是导演?”喻文州瞬间讶然,然后笑起来。

“只能算是独立电影制作人,”王杰希抓重点,“你也是导演?……所以你刚才说是咨询师是在骗我?”

喻文州差点没忍住笑:“不是,我确实是咨询师,业余时间也写点东西,”他想了想,“我自己对电影产业娱乐圈什么的倒算不上特别关心,但是有个来访者说过特别喜欢一个年轻导演的片子,推荐了我一部他早期的、并非最出名的作品,我还专门去看了一下,拍得挺有意思的,各种有趣又离奇的设定。导演的名字和你的音一样,字的话……他是地灵人杰的杰,大音希声的希。”

“和我一样的。”王杰希微微扬了扬唇角。

“那我祝你以后也是个成功的导演,”喻文州眨眨眼,“……我原本以为不同的世界差异会挺大的,比如如果我这里你是导演,在你那里你可能就会是个科学家什么的……或者我查查他的照片,看看你们是同一个人还是同名?”

但是王杰希制止了他:“别了吧,万一是同一个人,以后我要是没做成导演,搞不好会嫉妒你所在的这个世界的。”

喻文州笑了起来。



5.


“所以你在这里呆了很多年?”王杰希问。

“也没有,之前在读书,后来在别处工作了一段时间,去年年底才回到G市来,”喻文州做了个大概的解释,“从小养出来的胃在别的地方没有办法被满足啊。”

“理解,”王杰希微笑着,“这两天在这边吃东西,我也觉得有点不是很习惯。”

“这样,那看来我的推荐也不一定有什么意义,”喻文州微笑耸肩,“哦……也对,说不定你那边根本就没有我推荐的店面啊。”

“吃的东西可能也不一样。”

“……啊,也有可能。所以其实虽然是叫着同样的名字,但是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城市、完全不同的风格、由完全不同的人构成的吧。”

“这真是和跨越维度一样难啊。”

“……本质就是跨越维度吧?”喻文州认真思索状,“而且还可能会破坏原本的平衡?蝴蝶效应什么的,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某些世界崩塌?”

“……真是脑洞太大世界不同不相为谋啊,”王杰希摇摇头,“我们难道要隔着这个谈哲学吗?”

“哲学的话,就算是不一样的也可以谈了。”喻文州大笑起来。

当然他们不可能谈哲学。王杰希似乎是被旁边的什么人叫住,偏过头去的样子客气又有礼。喻文州听着对方好脾气地和人解释着自己一切都好,忍不住在这边不加掩饰地笑出声来,于是王杰希在送走了略微担忧的店员之后回过头来毫不客气地瞪了旁边的人一眼:“……出去走走?”

“哦?大庭广众下和空气对话吗?”

“戴个耳机就好了。打电话谁管得着?”

“……不怕世界崩塌了?”

王杰希原本站起来了,这会儿反而站定看过来:“……你有着拯救世界的伟大理想吗?”



6.


两个人隔着诡异的世界壁吃肠粉和粥的时候,王杰希一脸认真地抬头:“……这是我吃过的最诡异的一顿饭。”

喻文州同样挂着无声耳机,闻言挑了眉:“彼此彼此。不过我这份味道不错,不知道你那份怎么样?”

“挺好,比我昨天喝的汤口味正常多了。”那边一脸正直地评价。

好在旁边的其他人倒都没觉得什么异常,只是偶尔有扫过来一眼的神色里带了点“哎呀年轻人”的好意调侃——这确实像是挂着耳机和异地的恋人在吃饭的时候煲电话粥的场景,虽然对于喻文州和王杰希来说,事实不过是两个一起被无厘头的超自然现象连接的被结识的陌生人面对面坐着吃饭,和浪漫甜蜜什么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当然他们其实也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各走各的这个选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没选。喻文州一边慢慢地往口中送了一汤匙粥,一边乱七八糟地想。

……大抵是人类的好奇心吧。王杰希也在走神。

他们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互相给对方拍了拍街景和两侧的店面,发现居然真的大同小异,然后就拐进了这家店里吃饭。地主连请对方吃顿饭都做不到,只能耸耸肩略微促狭地卖乖:“……真不是有意的。”

“原谅你。”小导演自带某种淡定又犀利的气场,拉过菜单来上上下下地看。

“说起来,”喻文州一个好奇,“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走进来坐你对面,你要把人撵走吗?”

“不会啊,”王杰希估计是嫌味道不够,拿着作料瓶一阵折腾,“我对面没有椅子,刚才我给踢到旁边那桌去了。”

“……”

“……反正桌子挡着,你悬空坐着我也看不到。”王杰希气定神闲。


街那边的小公园都是一样的,道路和车站依旧在原地,两侧的楼也没什么不同,路边的店倒是有了些区别:王杰希那边的一家书店在喻文州这里却是个西饼屋,一样是卖些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的店却是不同的门面,喻文州这边还多了家奶茶饮品铺子,诸如此类,零零碎碎地昭示着细微的差别——但是大体上还是类似的,比如B市的沙尘暴、G市的方言、早些年全世界范围内爆发的流行传染病、世界的大型运动盛会、甚至他们所能够想得到的一些明星与公众人物。

“……如果不是看起来有着不同,我简直觉得我们就是在同一个世界里。”喻文州玩笑道,“所以你也喜欢围棋?真可惜不能手谈一局。”

“倒也并非不可能,”王杰希想了想,“最多像是自己在和自己下罢了,也不至于奇怪。”

于是他们倒是真的在小公园的长椅上架起来了一局棋,只不过是各自对着手机——下一个app比买两副棋盘要容易。两个人异想天开地尝试了一下联机,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只能互相对着看对方在哪里落子,然后在自己的棋盘上替对手走一步。

原本喻文州以为只不过是两个人随便意思意思,结果王杰希巧妙而无声无息地破了他一小片原本想做眼的局,这下他只好抿抿唇舍弃这里另辟蹊径,同时挑眉认真起来。对方的棋风带着点和常见的套路不同的招式,精致的杀气倒是鲜少得见的好看,好在他原本就擅长从一步里往后看十步去,招架起来难得地绷着紧张度和兴奋感。王杰希看起来也很在状态,一步步不疾不徐却笃定又时常些微地显出些大胆与犀利,简简单单说句喜欢,却足以见得绝不是个新手,收放自如的气势与落点,也让喻文州禁不住抬头多看了对方几眼。

一局棋倒是下得久,让喻文州原本并不算饱满的手机电量直接见底。大局已定的官子部分他干脆是凑在王杰希的手机旁边完成的,两个人这会儿挨得近,碰撞体积为零又没有近在咫尺的气息与温度,这感觉很是奇妙,让人几乎把握不好安全距离,时不时地就和对方重叠在了一起。

“两目半,”喻文州笑着认输,“你下得真的很好。”

“彼此彼此,”王杰希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不过都是业余的水准罢了。”

喻文州摇摇头:“手谈的话,很多时候棋艺倒是其次……”

王杰希和对方的眼神对上,温和地笑了笑。

他收了手机,似乎是想伸手拍掉喻文州挽起的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的灰尘,本已抬起手臂却又放下来。喻文州顺着对方的动作自己拂了拂衣袖,在与对方指尖交错的时候略微顿了顿,抬眼间倒是眉眼弯弯:“……这真是个极其远又极其近的距离啊。”



7.


“我刚才其实在想,要是下到一半这个bug被修复了,你消失不见,”喻文州顿了顿,“……留个残局可真够怨念的。”

这个时候他们并肩在小公园里溜达,王杰希时不时地往他这边偏一下,撞半截身子和喻文州重叠在一起,估计是给他自己的世界里迎面而来的人让路——他看起来倒是适应得快。喻文州开始还忍不住本能地抬手要去扶,摸空了几次之后也跟着习惯了,习以为常波澜不惊地看自己和对方连体,然后又各自相安无事地分开。这真有点像是个离奇的梦,遇到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认识一个有意思的人、心情微妙地度过一段原本应该平静无奇的时光——看起来其实有点美好。

“那就留个遗憾吧,”王杰希笑了一下,“古往今来残谱那么多,不差这一个。”

“说到这个,几个月前出车祸昏迷的那个刚刚拿下了去年春兰杯世锦赛的选手,最近好像是醒了,”喻文州翻着苟延残喘的手机查,“不然折损一员棋界英才,不少人会顿足的。”

王杰希愣了愣:“谁出车祸了?”

喻文州报出来一个名字,然后把手机网页拿给对方看。王杰希目光上下扫了一遍:“……在我这里之前的春兰杯冠军倒不是他……也没听说这个人出了车祸。”

“哦,不同的世界显现出来了,”喻文州笑一笑,“这两个事情也没什么因果联系……不过这个家伙还真是年轻啊,二十三岁拿过三个世界冠军了。”

王杰希似乎是想了想,又向着喻文州要手机:“新闻再让我看一下。”

喻文州按照他的意思在新闻里又上下翻了翻,拉到标题处,王杰希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嗯?”喻文州不解。

“拿着成就去拼年轻太难了,”王杰希笑了笑,却没有做更多解释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最年轻的世界冠军是不是十六岁?”

“是啊,”喻文州点头,“十六岁我还在读书呢,二十三岁的时候也是。”

“你现在多大?”王杰希问得直接,一点也没有客气的不好意思,却也不知为什么不给人丝毫的冒犯感。

“二十九,”喻文州也答得坦然,“你也差不多?”

“差不多,”王杰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虽然隔着不同的世界很难说到底怎么算……不过现在的我是二十八岁。”



8.


“所以本质上来说,我们都和彼此世界里的鬼没什么差别?”喻文州若有所思,“哦抱歉……你相信有鬼吗?”

“信啊,”王杰希看起来倒不像是开玩笑,“我相信一些超自然的东西。”

“比如各种灵异事件?”喻文州笑。

“认识是有限的,存在是合理的,”王杰希示意了一下当下,“既然不能解释,只有先接受了再说,总会慢慢地发现什么。”

“所以你会用这种题材创作吗?”

“无何不可,”王杰希平平静静,“我喜欢一些离奇的东西。”

“所以根本就不会怕鬼?”喻文州理解了,“怪不得你一早觉得我不对的时候还主动招呼我过去。当心好奇心害死猫啊。”

王杰希瞥了他一眼。

他在喻文州的要求下简单地讲了讲下一个片子的想法,一个带点科幻与玄幻设定下的小故事,个人的愿望与世界的螺旋,交叠反复的努力与得失,求仁未必得仁,舍生不欲取义,视角很小,落点却延展到很远,显出些古怪却毫无唐突,剑走偏锋又真实。喻文州隐约地觉得对方和自己之前看过的那个导演的风格有点合拍,但是出于某种莫名的心态下的尊重,他觉得王杰希并不愿意他这么评价。

对方骄傲、犀利、敏锐、艺高人胆大、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却也同时温和、严谨、真诚、有点小小的固执,这些在棋风里展露无遗,但是更多的,还有点不是谁都有机会感受的毫无防备、难得愿意分享的坦诚与交心。

……大约是隔着无法破壁的距离,所以容易让人觉得比较安全吧?喻文州想。

“……感觉到一种生命的孤独,”他听完故事,老实地评价,“我猜那不是你有意表达的?”

“或许,”王杰希只是惊讶了一瞬就恢复了常态,“但是其实生活本身远比故事精彩。”

“只要有继续的可能,孤独就说不定可以被化解,”喻文州笑了笑,“听起来有点像是烂大街的鸡汤。”

“个体本身是孤独的,但是我也并不觉得它注定永远孤独,”王杰希也笑,“如果穷极一生只是为了适应和接纳这种孤独,那么生而为人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咨询师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来。


导演接电话的时候喻文州主动地闪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但是王杰希却并没有要走远些的意思。喻文州在前面慢悠悠地晃,他就在后面一边接电话一边跟,并且大大方方地丝毫没有压低声音。他跟得紧,喻文州也不好意思刻意去闪避或者装作听不见,只能在对方的半爿对话里试图走神:“……嗯,我还在这边,机票是明天早晨的……不,不需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需要,让英杰把他的东西做好……嗯,好,明天见。”

他无奈地转头看王杰希把手机装回去,眨了眨眼睛:“……原来是旅行的最后一天吗?”

“是啊,”王杰希微微点了点头,“微妙又离奇的邂逅发生在旅途的最后,让人不敢太留恋,却也适合留恋。”

“这倒让我想起来……有个电影我一直还蛮喜欢,”喻文州若有所思,“日出之前……什么的,你应该比我熟悉?”

“Before Sunrise,”王杰希笑了,“很早的爱情片了,你觉得我们的相遇和这个有相似之处吗?”



9.


“不,”喻文州笑了一会儿,最后才说,“我们更像是适合发展成拍鬼片的题材,旅途惊魂什么的。”

“不要把生活过成电影……非要说有什么相似的话,大约是说的话比较多吧,”王杰希有点无奈,“我倒是很少说这么多话。”

他们到处游荡着转到了天黑,在依旧通明的街道和店铺与车流里走到了不知何处,期间一直在聊各种歪七扭八的话题。两个人的爱好其实相去甚远,审美也并不一致,但是一个人广博又接纳,另一个人见解独特又愿意分享和体会,使得对话大体上在愉快的方向上没有偏离。喻文州后来提议去江边看看,而两个人又不愿意分开搭车,他们最终不得不妥协地决定朝着那个方向一起步行:“……如果走不到江边也无所谓,就随便走走看吧。”

“……那是你没有见过话多的,”喻文州摇头,“真想让你见一个朋友,他能用一刻不停的话语来淹死你。”

“那么他一定很活泼开朗又自来熟。”王杰希点评。

“是有点,”喻文州笑,“不过很聪明也很善良,是个好朋友,现在在一家游戏公司做策划经理,没事推荐我不少游戏来玩。”

“我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疯狂迷恋过一个游戏,还梦想以后做职业选手,”王杰希带上了点怀念的神色,“也不知道有没有哪个世界里我真的成为了职业选手。”

“什么游戏?”喻文州看他,“男孩子好像都有过迷恋电脑游戏的阶段吧,我当时喜欢荣耀,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就是一个……”

王杰希这下认真地看过来:“……我也是。”

话题一向是这样展开的。在漫漫长的、杂七杂八的、莫名契合的东拉西扯中,喻文州知道了对方喜欢极简主义、喜欢豆浆寿司花花草草和小动物、喜欢推理和科幻小说、喜欢用魔道学者、喜欢在任何时候天马行空地想到莫名其妙的点子,而王杰希也知道了对方擅长剥除繁冗但是尊重精致、身为广州人什么都能吃、比起爱情故事更爱看杂文散文、当初什么角色都试过不过最终还是用起来了术士、热衷于尝试和理解一切疯狂的想法。这多少削弱了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个事实带来的不适感,反而显出来了某种别样的亲切和熟悉,让长距离的步行变得悠闲而乐趣横生,充满了新鲜感与鲜活的明亮色彩。

“……和你聊天和下棋一样,”喻文州和对方并肩走着,“都从来让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一旦它来了,总会带来点惊喜。”

“你原本有什么样的期待?”

“来自你的一些琐碎的想法,念头,个人的喜好,之类的,”喻文州想了想,“我喜欢从碎片里摸索一个人。”

“即使他就在面前?”

喻文州大笑起来:“咨询师的通病,不是吗?我想我需要继续努力改变这一点。”

王杰希也微笑起来。



10.


“……我有个想法。”王杰希把手里的纸袋丢到了可回收的垃圾箱,回头来一脸正色。

两个人在找一家人少、可以一起吃晚饭的地方这个问题上遇到了麻烦,最后的结果变成了各自为政——各自买了快捷的麦当劳,拎着外卖的袋子又走在了街上。

“什么?”喻文州还在慢悠悠地吃东西,半张脸藏在塑料纸后面,语言也显出来模糊不清。

“你知道我的飞机是明天早晨,”王杰希倒是很直接,“我原本打算在旅店度过最后一夜,但是或许……和你到处走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喻文州愣了愣:“……当然。”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没忍住一起笑了起来。

“这个发展太奇怪了,”喻文州笑,“如果我们中有一个人是位女士——哦,不是,我是说,如果我们能够碰得到彼此,”他又抬手碰了碰对方的手臂,丝毫不奇怪地感受着直接戳了进去的画面,“这简直是个暗示的节奏。”

“如果冒犯了你,我道歉。”王杰希嘴上这么说,表情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愉悦。

“并没有,”喻文州摇头,“我也很愿意……尽可能地利用这个bug尚且存在的时间。”

他们在江边慢悠悠地向前走,远近的灯火和城市的声音像是某种背景,铺陈出各种故事里应该有的氛围。王杰希转头去看了对方一眼,却恰巧对上对方转过来的目光。喻文州的眼睛是深邃的黑色,柔和又闪亮,和他本人一般,具有一种微妙的安定与活泼的融合感。

“……怎么?”喻文州问他。

“bug修复了之后,我们的记忆会被抹掉么?”王杰希若有所思。

喻文州摇头:“完全没有经验啊。”

“如果我记下来,是不是以后看到说不定就跟看了个故事似的。”

“也可能被当做你想拍的片子的灵感或者情节,”喻文州笑,“不过这个设定或许可以发展一个好故事,你可以考虑用一下。”

“那么来谈谈故事,”王杰希也笑,“天马行空地想的话,你觉得什么发展比较好?”

“爱情片?”

“其实惊悚片也可以。”

“……别了吧,”喻文州摆手,“你这样让我忍不住想找机会吓吓你。”

“惊悚片我看过很多了,免疫的。”王杰希不给对方留余地。

“爱情片的话,这种设定也没有办法来一段大家喜闻乐见的露水情缘,”喻文州笑着看他,“你看,我们连一起吃个饭都很难做到。”

“那就只能柏拉图了,”王杰希耸肩,“晦涩的文艺片,两个人没完没了地对话,四分之三的人都要睡过去,”他注视着对方,唇角带出来了一点柔和的弧度,“不过我觉得其实挺好。”



11.


话题后来难免又拐到了奇怪的东西上。

两个人一边探讨着负面情绪的自我分析方法一边进了一家小酒吧。喻文州在酒保递过来点单的时候还没讲完,话被砍了一半,剩下王杰希好整以暇地带着笑看对方翻酒水单子,然后侧过脸和他看不到的人说话。喻文州开玩笑说“喝高了又没人把我运回去”,只是象征性地点了果汁,不介意浪费机会暴殄天物。王杰希那边也低头看起了酒水单,比喻文州更简单粗暴地要了万金油一般的柠檬水——“既然要熬夜,酸的比较提神。”

喻文州瞥他一眼:“……你不如直接说柏拉图喝酒没意思,之后也没什么后续可期待。”

“我可没这么说,”王杰希端得周正,“勿施于人。”

“要不要打个赌,”喻文州一只手支着下颌,“如果就这么一个人坐着,谁会先招来搭讪的人?”

“不赌,”王杰希干脆利索,“赌了你有什么可以兑现的赌资吗?”

“嗯……唱首歌给你?”

王杰希明显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喻文州刚想开口说什么,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灰姑娘的水晶鞋啊……”

对面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12.


——当然,对面的座位上原本就空无一人。

喻文州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把耳机扯了下来。

酒吧里的喧闹瞬间立体了起来。喻文州看了看周围桌子边成群的人们愉快的脸庞,静静地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

他又摸出来手机,按了按才意识到早就没有电了,于是又放了回去。

酒保把雪梨汁送上来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是否还需要什么别的,喻文州仰头想了想:“点单再给我一下吧。”

下一秒钟却有个熟悉的声音接过了话头:“不必了,给我一杯柠檬水就好。”

然后有个人坐到了他的对面,向着他伸出手来,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暖又平和:“……我是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该说,又见面了?”

喻文州愣了一下,抬手触碰到了对方温暖干燥的掌心。


“……你是魔法师吗?”他觉得难以置信。

王杰希摘了墨镜,耸耸肩:“我倒希望我是,那样也就不用紧张地等两年了。”

“什么——”

“见到你,至少证明了我的猜测没有错,”王杰希眨眨眼睛,“所以,和你交叠的并不是什么平行世界,而是两年前的这个世界,同理,和我交叠的,也不过是两年后的世界而已。”

“……”

“我在二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你,看到你的手机新闻里时间点是两年之后,那时候我就觉得……既然这么相似,那么或许只是时间偏差。”

“……你既然都发现了,刚才……当时怎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缺少证明。”

“所以你等了两年,直到今天这一天,等我经历了这些之后。”

“……这么说好像显得心机很重,但是,”王杰希笑了笑,“确实是如此。”

喻文州瞪了他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拥抱了过去。

“……很高兴认识你。”



13.


“你的片子如何了?”

“刚刚拿了个小奖,好像还挺受欢迎的。”

“……所以你其实就是之前我提到的那个导演吧。”

“好像确实是这样。”

“……这个感觉真不怎么好。”

“殊途同归而已,不要在意过程。”

“你就为了这么个童话一样的私人理由一个人跑了这么远?”

“也并非……”王杰希接过自己的柠檬水杯子,“之前你说也写点东西,我这两年也留心了一下……所以,要不要考虑为我写点故事?”

“你怎么摸到我的……”

王杰希摊手:“没办法,你在业界太有名了。”

喻文州笑了笑:“……我觉得,一定是有某些世界因为我们的这种开挂的邂逅而崩塌了。”



Extra.


“你又干了什么?”索克萨尔端着一杯茶进屋,看到埋头捣鼓着什么的王不留行,一脸无奈。

“用了个小法术,”后者一脸不在意,“既然迟早要相遇,就让故事有声有色一点。”

他转过来,接过术士手中的茶杯,顺势和俯身下来的对方交换了一个亲吻:“……这样比较像我们当年认识的时候的情景。”

“……哪来的那么大执念,”索克萨尔叹气,“我觉得君莫笑会找你麻烦的。”

“不,”王不留行收拾起来了他的一堆精巧的机械,“……我只是希望他不要知道后觉得这个太好玩而把世界搅乱掉。”

他转身把所有的东西塞回到深深的柜子里,然后回身迎上了索克萨尔的拥抱。

“……其实我觉得,搞不好这种游戏他早就在玩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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