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格斯深渊

【喻王】似是故人来。[Fin.]

>>>王杰希生快……

>>>想死……这种事儿我再也不干了再也不干了T_T……对不起老王对不起寒夕……真的不太能看,爱我就别看,谢谢大家T_T……

>>>所有都在胡扯…………最近的日常是忙忙忙+忙里偷闲和隔壁打情骂俏(?!no),似乎已然回不来正路上…………




【喻王】似是故人来。


1.


顺着绿草茵茵的小坡走下来,喻文州等了一个红灯,在穿过马路的时候超过他前面的几个说笑着的年轻人,目不斜视地路过邮局、一间小咖啡厅、一家旧衣店和一个一直以来生意红火的韩国料理,驻足在一扇看起来古旧沉重的门前。

门外临街放了两个小书架,上面的几排书似乎和上周没有什么差别,喻文州很快地扫视了一遍,然后转头抬手推开门。挂在门上的一小串风铃轻巧地荡出几声悦耳声响,在收款台电脑旁正写着什么的拉丁裔小哥店员挑眉望过来,同墙上精确指向16:00的挂钟一起,向他打了个“好久不见”的愉快招呼。

“下午好,Dawit。”喻文州入乡随俗地露出笑容,然后习惯性地向里面看了一眼——房间的更深处,亚裔面容的店主从一个大盒子后面偏过头来,正对上喻文州的视线,也带出了一点细微的笑意。

大学附近一向比别处热闹些,然而和其他店面的络绎不绝不同,这家旧书店却从来不那么人来人往。店里安安静静,入眼可见全是纸张泛黄的书本,大大小小挤挤挨挨地摆满了一排排书架,层层书本间向外伸出许多破旧的牛皮纸或者废纸箱上扯下来的纸片,黑粗的马克笔简单写着几个单词作为区域分类的标签,还有一些直接被放在了角落里的木地板上。喻文州放轻脚步,和店员简单几句寒暄之后直接转入第二排书柜最深处,驾轻就熟地在一个箱子旁边没什么讲究地席地而坐,从底层右边某一册开始翻起来。

坐在Drama区里,喻文州身旁靠着的箱子放的是一摞摞薄薄的单曲歌谱,大部分是好莱坞的电影音乐或者出名的流行歌曲,有些也是歌剧里的选段。紧密排列的书架之间距离很小,但是由于没什么顾客,他这种挡路的行径被望过来的店主默许——这个场景早已上演过多次,后者习以为常,继续没什么表情地低头整理一册册大开本的画集,纸张摩擦发出的细碎声音被摆满书籍的空间消磨掉大半实感,落到喻文州耳中,只余下一些错位的空间幻觉。

他之前已经翻过箱子里那些带线谱的歌单,这会儿专注于书架上好几排薄厚不一的剧本,除了易卜生莫里哀布莱希特等等耳熟能详那些人,更多的还是一些并不那么知名的剧作家和作品。然而喻文州的目的似乎不在于这些,指尖抚过书脊上那些名字,他一本本地翻过去,取下陌生的册子仔细读一读前几页关于演出和作者的介绍。等扫完了一层,有个人带着一阵咖啡香站到了他身旁。

“要一杯咖啡吗?”

“……啊,谢谢。”

“客气啦,”Dawit将热咖啡递到他手里,“我们店主买的。今天店里两周年。”

喻文州有点惊讶地转过头去,那边的人原本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此刻仿佛感应到了似的抬头回望了过来。

“这边还有些新烤的曲奇,”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局促的小桌子,声音听起来安定熨帖,“如果你想来尝尝的话。”


半个小时后,喻文州拿着一个薄薄的本子坐到了小桌子旁边。

Dawit溜达过来,对他挑了眉:“终于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是,”看着店员好奇地翻了翻那本小书,喻文州又补了一句,“一个音乐剧的本子。”

“‘1989年在纽约首演’……”Dawit从竹编的食品小筐里拎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翻着书页念得含含糊糊,“唔……你专门找它啊?”

“不算专门,能遇到的话我就想收着,”喻文州笑了笑,“……只不过音乐剧本子不算多,翻了这么久才翻到一个。”

“amazon或者ebay什么的地方其实可以买得到吧?”

“可以,不过没有特别的目标的话,在旧书店里碰碰运气挺好的。”

Dawit向里面的小房间撇去一眼:“我们店主好像也是音乐剧爱好者——我一开始以为是歌剧——不过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啦,感觉都是唱啊演啊的。”

“可能确实不太好分清。”喻文州微笑,也偏头看过去,“……他吗?”

——大约是算不上大的学院区里打个照面或者街头擦肩也并不罕见,又或者因为时常过来而产生了错觉,喻文州总觉得他似乎从一开始就见过对方似的。

“有可能在剧场里吧,”Dawit耸耸肩,“只要有演出他都会去看,如果你也去的话……”

“嗯,”喻文州点点头,“……有可能的。”

储物间里的窸窸窣窣搬动书本纸页的声音停了下来,店主推着一小车书出现在喻文州的视野。Dawit吹了声口哨,顺理成章地接了过去,在钻进层层书架之前又抓了一块饼干塞在嘴里,一边不忘用夸张的动作和语言表达着自己的赞美:“……我觉得这次这个味道很好!Jesse你在厨艺上简直有天赋!”

饼干里淡淡的抹茶混合着牛奶味道,吃起来没有美国式腻人的甜,反而有种清爽的醇香。店主转身看到喻文州在这边点头附议,忍不住笑了笑,微微低垂的目光让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看起来比常日多了几分柔和。

“你喜欢音乐剧啊。”他说。



2.


等喻文州结束了和郑轩长达三个小时的skype,桌面右下角的QQ提示已经跳了好久了。

黄少天一等他出现就立刻发过来一段音轨。对方还没等他说和郑轩又改了谱子的事儿就立刻开始迫不及待地介绍这两天拉进来的新成员,原本简单的背景介绍被亢奋起来的黄少天讲得一如既往的啰嗦,喜悦之情洋溢在对话窗一条条飞速出现的大段文字里。喻文州戴着耳机循环那段对方发过来的demo,没有背景音乐纯粹的人声段落非常考验唱功,而那道音轨里演员的声线确实具有相当的表现力,虽然在专业录音设备下对方在某些地方依旧欠缺对声音足够的控制,但是更多的细节处理足够让人惊叹。他在搜索栏里敲入了那个名字,在查看结果之前自己挚友的对话框再次跳了出来。

夜雨声烦:《第七街》之前那一幕改完了吗?

索克萨尔:差不多,还有几句让我再推敲一下,感觉旋律和咬字不是很契合……这一稿最迟后天给你吧,有问题让他们直接和我skype。

夜雨声烦:哈哈哈哈哈郑轩说上次和你连着skype了六个小时,简直是互相折磨得都要疯了。今天你们又说了多久?不过那段戏改出来效果还真的不错。

索克萨尔:没办法,谁让他戏重呢,也就郑轩能和我磨这么久还没抓狂。

夜雨声烦:那你继续改,之后有新的的demo了我再发给你,到时候要怎么改你们再持久战。

耳机里拔了个高强音,年轻的声线在这个地方大开张力,优雅坚定地穿破所有温情脉脉,直接插入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喻文州双手放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像是落在了遥远的某个地方。

索克萨尔:说到demo,你刚刚发给我的这个……这个邹远的风格有点熟悉。

夜雨声烦:Bingo!不愧是你,果然敏感。不过我觉得你倒是未必真的听他本人唱过,这家伙其实也是大学里才接触音乐剧的,一开始自己跟着DVD跟着视频学着唱学着演,后来到他们学校社团里就有人带着了一起了……来来来给你看这是他和他师父在他们系文化节上的演出,是你很喜欢的《常青藤》里的那段,仔细看有惊喜,做好准备。

索克萨尔:演的是中文版的那个?……那段是对手戏吧,你这是想考验我听声辨人的能力啊。

然而黄少天没有回答他。

对方发过来的youtube链接打开是剧里第三幕里的一段,不顾一切地坚持梦想的年轻人在现实里撞得迷茫不堪,放弃与终结南辕北辙殊途同归,场景里和挚友的对话更像是一场摇摆不定的独白。大学系文化节的舞美一向不那么讲究,舞台布置得粗糙,灯光不够细致,音响效果混响有点过大,场下也人声杂乱,从舞台上方打下来的白光将各立于一边的两个演员映得惨淡。喻文州花了几秒钟才在晃动的镜头里锁定了那两个人,然而在看到那两张脸的时候,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黄少天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他哪个是邹远——

在舞台右侧的那个演员,对于追了中译版《常青藤》全部的5场公演的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张佳乐。如果《常青藤》里让人印象深刻的演员只能选一个,那么毫无疑问,他会是张佳乐。

然而youtube上的这段文化节表演里却是由邹远饰演着后来被张佳乐完美诠释的角色。大约是因为演出场合的缘故,跨系来援助的张佳乐在这段剧里做了个低调的配角。视频里邹远在表演技巧上显得比黄少天发过来的demo里更加青涩,欠了点鲜活的疯劲儿,却打磨了角色身上属于那个年龄段同迷离的自信相冲突的迷惘彷徨。

张佳乐的角色并没有很多台词,却让盯着视频的喻文州移不开目光。观者拍摄的视频清晰度不高,又或许因为还在学生时代的张佳乐五官线条还有点模糊,镜头一扫而过里喻文州只看见那眼神如张弓盈月般惊心动魄,隔着层雾也能于无声处饱满得让人颤抖。

昔日情景仿佛再现,情绪被唤起,他难免有些游离。

即使是当下状况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国内音乐剧产业的发展其实也不能说是多么乐观。而当时作为一部由一群非专业的人员译配演出、搬上舞台之后效果却惊艳四座、优秀得毫不亚于专业团队作品的音乐剧,中译本《常青藤》的公演确实曾经轰动一时,几个重量级的新闻报社都进行过采访,首演的照片和相关报道占据了一整个版面,几乎作为整个艺术形式的一个代表在大众面前走了一遭。虽然这种关注和称赞如同昙花一现,并且大体上没有改变圈子相对小众的本质,但是在喻文州这里——

《常青藤》不是喻文州第一次接触音乐剧,却是第一次让他意识到,这样将一些外国的作品翻译改写成符合汉语语言习惯的中文译本,加工处理之后搬到国内的舞台上呈献给国内的同好,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动满足的事情。

他想去做。

——如果不是最初在小剧场里误打误撞邂逅《常青藤》,后来又遇到黄少天郑轩这群志气相投可以搭伴儿拼一把的人,他会放弃自己原本的专业、选择做在外人看起来仿佛是没有什么前景的这条道路吗?

不知道。喻文州想。即使是现在,答案也依旧是不知道。

“这个邹远,”喻文州在电脑前顿了顿,然后慢慢地打出来一句话,“有可能请得动张佳乐吗?”



3.


在黄少天那边剧本敲定、排练进行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喻文州这边却安安静静地已经开始了下一部作品的挑选。

这次他是手里提着三杯咖啡进门的。和欢呼的Dawit不同,店主脸上却显出一点无奈。他接过了喻文州递过来的咖啡摇摇头:“……你想要找我借本子看,直说就行了,何必还要这么来一下。”

“只是顺便,发现你好像蛮喜欢这家的拿铁,”喻文州笑了笑,“上次的款待我也很感谢。”

之前那次对话的契机原本只是客套,却没想到两个人真的很快聊到了一起。他惊喜于对方简单一句喜欢背后透出的对于这个领域的了解,店主看起来也因为喻文州在音乐剧上投入的热情和敏锐的感受而惊讶。在知道之所以店里音乐剧的本子那么少是因为店主收走私藏了大部分之后,喻文州眼神都亮了起来。他们谈及了各种各样的作品,彼此几乎不需要说什么就能够理解对方眼神的光芒,理解那些语言难以描述的游吟诗人一开口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体验,众声合唱中几乎从天顶直压到心口的宏大感,又或者演员仅仅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足够震颤人心的记忆。喻文州偏爱百老汇,对方却对一些德语法语作品情有独钟,谈及此时店主露出带有怀念色彩的微笑:“我有个朋友也非常喜欢百老汇……当然,我自己也很喜欢。”

喻文州想起来那位能和自己为了改几句台词磨好几个小时、痴迷于1998年的加西莫多的挚友,忍不住也扬了扬唇角:“……我也有非常喜欢布鲁诺的好友。他学过法语,不是专业,但是唱得还不错。”

店主微笑:“所以你们会演出的?”

“会,”喻文州回答,“大学时候社团会自己排练自己玩,后来就玩得大了些……虽然不是职业音乐剧演员,但是现在很多也在做这个。”

他搬出电脑来,在youtube上翻找当初朋友们没事排练或者在什么小地方自掏腰包演出的时候自娱自乐录着上传的音视频短片段。戳开郑轩的主页时候身旁的人微微了然地啊了一声:“……我有看过他们的东西——你们。你们在国内全职做音乐剧对吗?”

“起初只是业余爱好者,现在有些专业人员加入,”喻文州笑,“……怎么说呢,还在可以谈梦想的年龄。”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业余爱好者确实可以放胆谈梦想了,”对方也笑了笑,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你在做剧本相关?”

“在参与,”喻文州说,“《第七街》应该年底会在小剧场开演。”

“做了《第七街》?”那人似乎是想了想,“挺复杂的剧。”

“希望效果能好,”喻文州顿了顿,“……虽然其实未必需要这么做,但是有时候……忍不住想把更多的好的剧作本土化——就像《常青藤》那样。”

谈及深爱的东西,他的神色里浮现出太多憧憬,使得那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常青藤》……”后者低喃了一句,“……那真的是个好本子。我一直都很喜欢。”

大约因为那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又大约是因为邹远的加盟像是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喻文州在瞬间莫名地心念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口,闪烁出点点光芒。


邹远和张佳乐的关系虽然其实什么都不意味着,却也让喻文州动了点别的心思。

当初《常青藤》火爆一时的日子里,剧组的那群人依旧保持着相当的低调,从不参与别的宣传造势活动,访谈也仅限于剧本和演出相关。这本身也无可非议,然而就在所有人期待《常青藤》的那个团队后续的作品的时候,他们却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影,仿佛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原来的生活轨迹里,没有新作品,没有别的消息,甚至在演完了那5场之后,再也没有了《常青藤》的下一场演出。

“有缘会再聚吧,”后来一次报纸采访里,在被问及之后的计划,《常青藤》的剧本翻译兼歌词译配制作人王不留行这样说,“我们都只是因为热爱这部剧、想把它呈现出来而一起做了这么多。现在实现了,我也很高兴我们都有除了音乐剧之外的自己的生活。”

“我完全同意老王,”张佳乐后来在一个答粉丝问里表达了同样的意思,“音乐剧不是我的职业,过去不是未来应该也不会是,但是这部剧是个梦想。很多年之后我应该也会很骄傲我曾经做过这件事情,并且真心感谢一起把它搬上了舞台的所有人。”

这一击脱离的行为让不少音乐剧爱好者捶胸顿足,网上也有一些人开始自己动手翻译剧本,音乐剧BBS上有一段时间不断地涌现出大家自己翻译的段落。喻文州一直在翻看所有的帖子,大部分一时兴起的译作未经雕琢经不起推敲,稍显水平的也大部分在翻译了几幕之后就褪了热情偃旗息鼓。在这个过程里他难免留意到一个坚持贴了大半年译配作品还放了部分录制demo的人,而在顺理成章地结识了郑轩之后,他又在对方的介绍下和黄少天一拍即合。

比起来黄少天的灵气与敏锐,郑轩其实更像是一个和喻文州能保持长期合作和彼此折磨关系的创作者。即使大部分时候后者懒散的气质让喻文州哭笑不得,但是在工作的热情和状态全开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庆幸自己遇到了最好的一群人——不是张佳乐,不是当年《常青藤》的优秀成员们,即使他们两批人马或许有着相同的信念和愿望,却也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生发于他们各自深处的独特的团队与作品。

一切都像是机缘巧合,又像是个必然至此的结果。



4.


不出喻文州的预料,张佳乐谢绝了这边的邀请。

当然这对《第七街》的首演没有任何影响。他们谁也没有觉得张佳乐理所当然地会回到舞台来,而就算是他真的愿意来做些什么,那也应该是之后下部剧或者下下部剧的事情了。喻文州的机票定在了十一月,当《第七街》正式进入最后的排练阶段,他必须在现场。

“他和邹远见面了?”

“没有,应该只是电话里聊了聊,至少他知道了邹远要来演《第七街》,”镜头前黄少天趴在一个巨大的靠背椅上,“虽然不打算来,但是好像看得出来他也挺高兴的——哦,对,之前演出的录像给他看了。”

“有评价吗?”

“啊哈反正他就很慷慨地给了不少别的东西嘛,队长你大概会感兴趣……我怀疑他把他们当时没用上的东西给你是因为对队长你和郑轩翻译的水平看不过去眼吧——哎我开玩笑的!不过有个东西队长你可能更喜欢,张佳乐给了王不留行的联系方式——”

“……王不留行?他还在做吗?”

“不知道,他们也很久没联系了,都不知道人在哪儿……张佳乐的意思大概是不妨试试?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嗯……”

喻文州一边听黄少天在那边给他整理邹远拿回来的当年剧组没有用上的其他译配段落,一边一页页地翻着电脑上刚刚传过来的那些扫描的图片档案。那里的很多唱段确实是他也曾经尝试翻译编配过的,拿到手的底稿上勾画涂抹的痕迹丝毫未加粉饰,并未曾谋面过的两个人也因为对这些片段太过熟悉而仿佛能看到彼此思路的流动。翻译者时而在两个字上推敲不定,时而彻底换掉整个一段话的视角与分寸,甚至谱子角落里某些似乎并无太大关系的字串喻文州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大概感受到对方落笔时候的心情:这段适合一个短发小个子的女演员,小孩子可以加一点戏,布景插花最好是几枝鸢尾,桌布可以是暗红色网格状的……

零零碎碎,却又像是一条未曾断开的线,从过往一直串到此刻,也将一直连贯下去。

他翻过下一页,目光停在了一张照片里。

那大概是张佳乐私藏的《常青藤》某次演出之后的全家福。所有的演员和幕后工作者东倒西歪地在镜头里,大部分连妆都没卸掉,就那么勾肩搭背毫无形象地笑得畅快满足。喻文州在照片里挨个辨认着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所有人的神情里都没有什么即将告别舞台的遗憾,而照片角落里的一行日期却明明白白地写着,那是他们五场公演的最后一场,也是《常青藤》巡演最终的谢幕。

喻文州探出手去,指尖停留在屏幕上照片右下角的一个男人平静的脸上。


张佳乐给的联系方式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联系方式,不是手机不是邮箱,只是一个网址。喻文州夜晚打开来看,界面冷冷清清毫无人气,连来访量都是0,加上装饰简单到几乎潦草,如果不是相关的内容和“王不留行”的博客名,他简直要以为那是个早就被荒废了的个人博客。

而博客的主人用的ID却不是王不留行,而是简单又直接的三个字:王杰希。

王杰希的最新一篇帖子是在三个月前。他发了一段中世纪背景的法国音乐剧翻译,贴了几张带谱的图片,一旁还注释了一小段资料,似乎是首演时候剧场的花絮。喻文州没看过那部剧,在网上尝试搜索了一下,似乎也并没有公开放出来的链接,便先搁到了一边,继续在博客里探索。从归档来看,日志的更新频率并不高,也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候一个月贴两三篇长长的段落,也有时候大半年不见踪影。他也并没有在完整地翻译一整部作品,更多地似乎只是选出自己喜欢的部分做了个随心所欲的诠释,有时候甚至同一幕做出了好几种风格不同的译配。喻文州轻声地哼唱着那些错落的片段,转眼在看到纸张上那人打下的三个感叹号的时刻微笑出来。

他甚至还会放一小段音频。换着和弦的情感色彩去搭配上电子合成旋律,打谱软件做得随意,也有的只是单纯的录音。碎碎的小节小节的音轨里是钢琴的音色,仔细听的话还有房间空旷的杂音,有时候是窗外的车,有时候是或许清晨的鸟鸣,也有时候是他本人随口低声哼出来的几个不太辨别得清楚的音符,和清浅的呼吸声一起,像是过于沉静的夜晚的一场幻觉。

……王不留行……王杰希……吗?

——是的,他没在做了。喻文州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情。如果这就是王不留行、就是王杰希这个人的个人主页,那么他确实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在《常青藤》之后回到了自己的生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一个业余爱好者对这项艺术本身的迷恋。他的笔触依旧动人,在喻文州的感知里,那时不时让他微妙地有所触动的震颤仿佛依旧在字里行间存在着,即使没有舞台没有光影没有布景也没有张佳乐——

——那些在笔底和心里展开、最终应该完全绽放于舞台上的世界,真的是可以就此坦然放下的吗?喻文州看着王杰希在一幕剧的日记下仿佛随手写的文字,那些旋律他也曾日日夜夜地思考过,光影重叠,和声美妙,然而困顿空茫。

奇迹会实现,它们自由生长。*

那天最后,喻文州留下了博客里来访者的第一个痕迹,将自己当初译配的版本贴在了王不留行的一篇日志的回复里。



5.


在那之后喻文州有好一阵没有去过书店。

他在博客里的留言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知道是因为王杰希自己本身就不怎么开那个博客还是刻意地忽视了来访者冒昧的存在。这种惴惴不安的揣测直到博客主人又更新了一篇才算是有了结论:王杰希无视了留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就像是那个访问者的痕迹完全不存在一样,既没有删除,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然而喻文州却露出了微笑来。

隔了几天之后,他贴上去了第二篇来访者回复。

然后是第三篇,第四篇……

……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回应。王杰希没有针对喻文州给出的段落做任何注解,新的日志里却往往有着某些微妙的值得人玩味的段落、用词和写法,一些其他剧目的演出片段,甚至某些文章或电影。博客的更新明显勤快了,虽然与此同时也已经不似之前大段的模式,有时候甚至只有几句话,还会打上个问号,并不意问人,却有了点温柔的气息。

喻文州也从来不针对这些东西做专门的评论。他依旧时不时地往上面回复一些最近的尝试,仿佛和王杰希一起互不干扰地共享着这个博客,从不打扰,无需寒暄。

他从照片里知道了王不留行是谁,而此刻,他觉得对方也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等喻文州又拿着咖啡进书店,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他刚一进去店主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喻文州有点紧张,脚步顿了顿,好在那人很露出了一个示意放松的神情。人和人之间最好的关系大概是彼此都很清楚哪些话可以谈哪些话不必谈,喻文州带着问题来,却一瞬间就知道在王杰希这里或许得不到答案。

但是有时候答案也就是答案,无论以什么形式出现。他们这一天没有怎么聊音乐剧的具体细节,出人意料地,两个人一起吃着点心谈起了以前的学生生活——那也是喻文州遇到的王杰希话最多的一次。

“……一切的契机都是社团。”

“我记得张佳乐前辈有一篇采访专门说过当时学校的音乐剧社。”

“……本科时候其实没怎么好好上课,有时间都搭给剧社了,现在想估计一半原因都是正好遇到张佳乐——他是个学飞行器设计的,想不到吧?”

“……他离开《常青藤》之后职业是这个?!”

“国家涉密项目,不能随便出国,”王杰希笑了笑,“……其实看他当年玩音乐剧的劲头,我一度担心他工作了会不会祸害我国航空航天事业,还不如一辈子呆在舞台,如果横竖都是喜欢的事情,做什么都没什么好遗憾——他比我们更了解他自己。”

“……我没想到……”

“他自己真的喜欢现在这个职业。很酷,虽然可能不会那么引人注目——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前后变化也太大了……”

“张佳乐也不是个普通人啊。”

“其他人也一样的?”

“没有人留在音乐剧里,大家都在做各自想做的其他事情。你记得剧里那个女一号,前几天刚刚看到她的新书发布会。”

“……可是她写的也是个做音乐剧的年轻人的故事。”

“又不是《常青藤》之后就甩手和喜欢的东西老死不相往来——我也有博客,你看到了的。”

“……我以为你们都有留恋的。”

王杰希慢慢地搅拌着咖啡,在喻文州的讶异里神情平静:“……留恋和怀念大概是有的,但是如果A和B都是想做的事情,最后选其中一个,又因为没有选择另一个而觉得痛苦,很没意义吧。”

“……《常青藤》是个仪式?”

“不是。只是当时想做而已。”

“……有人说不能把爱好变成工作,也有人说只有让爱好成为工作才能过得快乐。”

“没有什么绝对的,那些都只能说是不够强大或者不够投入,”王杰希回答,“《常青藤》其实没有什么伟大的地方。它只是一群想尽力拿出来最好的作品献给喜欢的东西、后来恰好又都因此而心安地去选择另一条自己也想走的道路的人而已——嗯?你觉得这像什么?”

“……青春?”

“……我现在有点担心你们的《第七街》搞出来会是什么鬼样子了……喻文州,你叫喻文州是吧?”



6.


喻文州回国行李里带了不少剧本。那时候他已经不再是王不留行里的一个匿名游客,而是也端端地注册好了名字。王杰希依然不怎么理他,他们也依旧冷淡地在里面互不理会——至少看起来互不理会,寡淡得像是陌生人。

——喻文州没有和王杰希提出是否愿意一起来继续做音乐剧的问题。他其实不是很清楚王杰希一直以来具体做些什么事情,对方似乎总是埋在大部头的书里,上面的文字符号是喻文州无法识别的,但是如果那是对方也想要的生活,也就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们还有一个博客,有无数可以展开成对话内容的彼此喜爱的作品,有看得见的道路和彼此尊重的选择。

回国前一天喻文州又去了旧书店一次。那时候王杰希不在,Dawit一如既往地带点雀跃,然后因为喻文州的即将离开而做了个悲伤的表情。然而很快地,他们交换了facebook,留了邮箱,甚至在书店乱七八糟的背景里还一起自拍了一张留念——照片里喻文州手里拿着一张十二月时候《第七街》在上海首演的票,而在离开书店的时候,他将那张票夹在了还给王杰希的一本书里。


整个十二月里他们在为了演出忙得不见天日。刚刚下了飞机还没好好调个时差,他就被几个人直接拽到了工作室,所有准备工作都提上了日程。演出前的日子里郑轩拖着他把细节又重头抠了不下五遍,两个所谓的“慢性子”加强迫症逼得黄少天连着犯了两次肠胃炎险些要牺牲在工作岗位上,却不期然地把邹远压出了更高水准的爆发。首演的晚上喻文州坐在黑暗里专心地从头看到尾,最后的演员谢幕里他从座位上站身起来,穿过起立鼓掌的观众,离开演出厅,走到了剧场外看得到夜空的巨大落地窗前。

就像当年《常青藤》谢幕时分剧本制作人王不留行并未登场一样,喻文州也并没有出现在《第七街》的舞台上。他并不知道王杰希有没有来看现场,甚至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打算千里迢迢地赴这个不算约的约。从剧场里走出来的时候喻文州脑海中出现的是王杰希当时无奈的语气——“你们的《第七街》搞出来会是什么鬼样子?”

喻文州打开手机,将近一个月没有访问的博客首页多了一篇纯图片的新日志,一张模糊的夜景照片边缘,隐约仿佛看得到虹桥两个字。

他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转身向身后的演出厅看了过去。

掌声尚未止息,没有人出现。





+Fin.+



*敬意献给我亲爱的V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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