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格斯深渊

【喻王】弦之声。[Fin.]

>>>之前答应给寒夕的=3=

>>>CP17摊位A21限定掉落无料。领取方法由摊主寒夕老师决定。本数不多,加上我个人确实匆忙且没时间,比较潦草且可能还有错字,请见谅。

>>>依旧是没有文力的废柴。我需要复健T_T……






【喻王】弦之声。




1.


听到一阵急吼吼的敲门声,王杰希从梦中倏忽惊醒,在接下来的十几秒里心跳缓慢而沉重,每砸一下都让他感觉自己在沉沉下坠,抓不住可以借力的东西。梦里喻文州砸他的门,对他喊快出来房子要塌了,天上轰炸机轰隆隆地呼啸而过,而他们的邻居长了一张黄少天的脸,在十岁出头的少年的身体里仰着脸看他,转瞬又像叶修一样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前前后后都非常可怖。

他用了半分钟让自己恢复神智,弄不清楚让他一个哆嗦醒来的叩门声是梦里的还是现实中的。好在很快对方又凿了一遍,力量坚实速度暴躁。王杰希在迅速起身的头晕里摸着墙过去开门,快递员递给他一个不轻不重的包裹,然后又匆匆离开了。

快递单四联被扯到只剩下薄薄的最后一联,复写纸上留下浅到支离破碎的痕迹,但是他依旧可以辨识寄件人落款的三个字。喻文州上次给他寄了一块据说是从某塌掉的寺庙佛像碎片里拾取的碎石块,神棍地在附带的纸条里写村里人说有保佑的作用所以寄给你,上上次是一本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旧书店里买来的三流小说,信里强调请无视外面的载体,里面鼓鼓囊囊夹着的若干种类各异的树叶书签才是投递目的,上上上次是一张水平相当一般的手绘,落款表示这是第一幅作品请笑纳……

王杰希垂着视线拆包裹,目光在签名那里轻轻扫过。


喻文州工作签在了国开行总行,入职第一年按常规被送到一个二线城市学习锻炼。知道这个安排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当回事,毕竟如今网络科技发达,一年时间不短不长,搁在两个男人身上,无论如何不至于叽歪。喻文州很快收拾了东西去赴职,临走时候和王杰希开玩笑:“要我每天晚上打电话吗?”

“你真是太烦,”王杰希对他晃晃手机上的时钟,“再磨蹭下去,路上如果堵车你就要误机了。”

刚过去的一段日子喻文州花了几天时间打点生活,收拾差不多了就给王杰希发了张房间照片,简简单单的床和书柜书桌,窗台上摆着一盆小小的绿植,不太起眼也不太奇特,一层层叶片绿得蓬勃。王杰希在午休时候回给了对方一张自己办公桌的照片,一堆杂乱堆在一起的设计图纸和最简单的马克杯,旁边的电脑桌面上还开着Lumion,渲染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一半。

问候附加在随后的消息里:“环境和同事都还好吗?”

“条件比较返璞归真,感觉接下来一年可以有时间看很多书。相对的,周围姑娘比较少。”

“……你其实不用加后一句。”

同事里没有什么姑娘倒是真的。和喻文州一起到分行去的同年新员工里还有一个来自南方某知名高校的经管学院硕士毕业生,男性,两个人因为年龄相仿而关系迅速走近。熟起来以后对方慨叹说因为要异地一年女朋友闹过一阵,这下这边连个年轻姑娘都不怎么见得到,显得之前那通折腾完全是浪费感情。喻文州午休时候和他一起在公司休息室吃订餐,因为对方不断震动的手机和脸上温柔的神情而忍不住微笑,想起昨天晚上王杰希邮件给他发过来的一个pdf,他之前在找的电子书被对方记在心上,琐碎的小温暖点点滴滴地构成生活的全部海洋。


二十五岁的年龄里喻文州和所有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一样面临着很多选择。找什么工作,在哪个城市生活,对未来的规划安排,以及打算和一个怎样的人共度一生。国开行总行这种多少人都企求的饭碗他拿在手里别人也没太惊讶,至于选择了什么人一起往下走——他和王杰希在大学里相识,原本是普通正经的朋友,后来怎么搞到一起的没有人知道,但是其实和其他故事大抵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差别。

王杰希先他一年本科毕业,散伙饭上男生们难免喝多,被几杯混搭着灌趴下睡得不省人事或者鬼哭狼嚎、情感翻涌上来抱着兄弟以及同班女生哭之类的事情并不罕见,王杰希虽不至于如此,但是那时候也确实摇摇晃晃走不稳路。喻文州从宿舍穿越大半个校园过来的时候聚餐的人其实已经散尽,王杰希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目光闪闪亮亮地看向他,让人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醉了。

手机上半个小时前飞进来那条非常有先见之明的短信“如果我发了什么奇怪的内容给你,或者半个小时之后没有消息,来XXX这里接我”让喻文州莞尔。王杰希鲜少这么说话,连声谢谢都没有,在不同的人看来感受不同,放在那时的喻文州那里,仿佛能无限拉近距离。

王杰希表情无辜:“我走不回去。”

“……我本来担心你会失足掉到湖里。”

四周宁静安详,柔软得像是能滴出水来的海绵。王杰希转头看了看黑黢黢的湖面,然后又转回来,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以后想在学校附近租房子。”

“……工作以后吗?”

“嗯。”

“那你要找学校附近的公司才行,”喻文州这下感觉到他确实是有点醉了,试图把对方架起来往回走,“不是还有三年吗?”

王杰希近在咫尺地盯他:“你要和我一起住吗?”

“一起租?”

“一起住,”王杰希强调,虽然在喻文州看来感觉格外像是在说醉话,但是他看起来却神志清醒,“我先工作了可以挣钱,但是我不会做饭。”

他们在一个诡异的扶持姿势里停顿了一下。“……好啊,”喻文州最后回答,“如果明天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的话。”


当然是记得的。据说醉酒的人其实理智上都很清醒,只是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走起来东倒西歪。王杰希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喝得不够多还是事实上确实如此,但是至少他认为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虽然喻文州回以他一脸不置可否的谜之微笑。

王杰希到底没有选离学校很近的房子,原因很简单,贵。学区房的价位最近几年一直在上涨,月收入一半搭给房租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再加上第一年喻文州尚未毕业、第二年他又被派往外地,房子的事情姑且可以先按照一个人做计划。然而即使如此,王杰希依然添置了一张双人床,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上面滚,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的睡姿很可能已经横了过去。

他们似乎合照并不多,王杰希翻了翻,只能在几次和社团或者几个朋友一起的出游里看到和对方同在镜头里的一些捕捉。他选了一张两个人在一群人爬山途中被抓拍到的照片洗出来立在家里书桌,那里面两个人站在相差两级的台阶上,一高一低一远一近,微笑着回头望向招呼他们的摄影师(大概是黄少天,王杰希回忆),喻文州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而王杰希则侧着身体,并没有挺拔站立的脊背勾勒出一道温和的线条。

“等明年你回来北京,我们就换个地方住,”王杰希在消息里向喻文州说,“换个一居室吧,可能贵点儿,但是更像家。”

“我不太介意和人合租一个两居室,”喻文州回复他,“但是可能别人会介意吧。”

“是啊。”

比起拥有户口的北京本地人,喻文州暂时还可以归属在北漂这个行列里。如果不是王杰希,从同样是大城市广州过来的喻文州其实也没什么必要非要留在这里。人说南方人很难喜欢和适应北方的环境,喻文州的同学里几个从广东来的朋友也都纷纷选择了回去家乡那边发展,离开的人对留下的人表达了祝福,临别张开怀抱表示家乡随时欢迎你,喻文州也只是顺意玩笑说若是自己混不下去了还请对方苟富贵无相忘。未来太宽广,现在的计划说不定赶不上变化,但是有目标总是好的,尤其是他还有一个温情脉脉的期待——即使他们现在还买不起北京的房子。

但是谁说房子才是家呢?

“那就等以后想要个房子的时候再说吧,”王杰希表示赞成,“说不定以后会换个城市。”

这边喻文州低头看手机,微笑了一下。



2.


亲情其实是很模糊的东西,时远时近,存在感有时候能够被质疑,有时候又确凿成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东西。比如一般情况下,大部分所谓亲人其实并不知道你每天在干什么,对于喻文州来说,除了母亲父亲,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年在外地,因此堂姐打来电话的时候,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在北京,即使他已经离开了有五六个月。

他们之间联系不算多,但是小时候做弟弟的总是被姐姐带着,情感上还是亲近的。姐弟两个情投意合在很多方面,比如他们是家里唯二的两个跑到北方来打拼、并且选定了一个北方男人做自己另一半的人,又比如喻文州和王杰希的事情他最早选择告诉、并且得到支持的就是这个堂姐,即使那时候他们也大半年未曾联系。接到电话的时候喻文州正在办公室里帮同事建资料的数据库,客户资料又多又杂,长长的一大篇让人头痛,而外面天气晴朗,不冷不热,周围的环境仿佛故事里该有的那般平静无澜。

放下电话喻文州就跑去问主管自己最多能够拿几天假。

“你姐夫的父亲?”王杰希了解情况之后倒是很直接,“老人多大年纪,能坐飞机吗?什么时候到?我去接。”

“年龄有点大,但是医生说可以,”喻文州手上在订自己的飞机票,“他们应该是明天晚上六点二十到T2。你方便吗?”

“可能有点堵车,”王杰希回答,“不过没问题。”

堂姐没有和喻文州说太多,但是在北京时间久了,北方人进京求医的情况并不少见。电话里没有说得特别明白,喻文州后天才能往回飞,之前的事情理所当然地被王杰希接下来。他倒是大包大揽:“就去我爸的医院吧,那里治肝病还挺出名的,还能帮着找找认识的医生。”

喻文州顿了一顿:“……麻烦你了。”

“这话留着给我爸说吧,反正车都是找他借的,”王杰希开起了玩笑,“别琢磨了,他喜欢南方菜,我觉得你煲一次汤做一次肉应该就能把他收买了。”


喻文州第一次见王杰希家人的时候是他刚刚升入研三,那时候两个人已经交往了三年,摩擦了一轮又一轮还没放开手,既难得又真实。有一天下午喻文州匆匆从系馆赶往一个讲座,半路偶遇和一个年长男人走在一起的王杰希,本来想打个招呼礼节地致意一下就走的喻文州被对方下一句话吓了一跳:“嗯……这就是喻文州,”然后王杰希转过头来,眼底却有着某种不太善良的笑意,“这是我父亲。”

对面的男人略有深意地审视了一下喻文州,温和地向他点了点头,并没有握手:“你好,终于见到本人了。”

喻文州常年表面得体得不得了,即使内心兵荒马乱也能面不改色。实际上他当时被惊得身体僵硬,心脏砰砰跳,离开之后好一阵才缓过来。

后来王杰希主动和他解释:“我爸我妈都是医生,有点洁癖,不太喜欢和人握手,你别挂心。”

……我挂心的哪里是这个,喻文州瞪他。“不用想那么多,他就是跑来蹭饭的,”王杰希又说,“……啊,是,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

炸弹一个接一个地扔,喻文州被噎得没有话讲,只能将磨磨蹭蹭的计划提前,准备一次正式拜访。他那次寒假回来特意从家里带了一些南方特产,水果海鲜之类的,都不能在宿舍放,必须快快送去,看得王杰希一直在旁边闷笑。结果喻文州原本准备的衬衫被对方扯了下去:“别穿这么正式,”王杰希替他拉出来一件日常毛衫,“我还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又不是去找工作面试,穿什么衬衫,你是不是还想打个领带?”

“正式点总没什么错,”喻文州说着,手上却接过了日常服,“……你这个人,就是缺乏体谅普通人的能力。”

王杰希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在对方换衣服的时间里悠闲而好奇地拨弄那一小箱山竹。


所以当喻文州第二天回京的飞机落了地,那边的老人已经顺利地住进了医院,各种检查也有序地进入了安排。

他打车从机场直奔医院附近来。过了探访时间,病房里只能留下一位陪护,喻姐姐则住在附近居民区的房子里——王杰希提前在医院旁边帮着租了个短租房,又送来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水果,安顿好老人之后夫妻两个无论如何非要还那几百块钱定金还要请他吃饭,王杰希拦不住,只得都应下来,觉得对方实在客气。喻家堂姐弟两个在眉目上一定程度地相似,王杰希在她客气而感激的微笑里走神,想起最初时候学校大型活动上喻文州和他说谢谢,神情和此刻有点像,感激,从容,难免好奇。

“不麻烦,”他回答喻家姐姐的谢意,“老人能顺利开始治疗才是最好的。”

沿着手机地图摸到地方,喻文州敲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王杰希。还拖着箱子的来者挑了眉,抬手扶上对方的手臂,拉近成一个结结实实的久违的拥抱,在他耳边说谢谢。隔着对方的肩膀喻文州向房间内自己的姐姐微笑,女人的神情大约是近期以来难见的一次展颜,有点生涩,却温暖又安稳。

“进来再说,”王杰希抚摸他的后背,在对方不肯撒手的坚持里不得不继续维持了几秒,“……先进来啊,等会儿别人家开门你就挡道儿了。”

“这个时候了哪还有人会开门,”喻文州说,一边放开对方,转身去把箱子拖进房间里,然后端详自己姐姐,“……瘦了些。”

“我不知道你在外地,”她含着点歉意,“你也是请假回来的吧?”

“也算是趁机请假回来一趟,半年了,”喻文州笑,“再说,姐姐你是他见的我家第一个人,我也不能太不管吧。”他转头看王杰希,“你那天穿衬衫西裤了吗?”

“……这不能算,”王杰希无语,心里抗议说这是作弊,“我从公司直接过去的,开了一天会。”

喻家姐姐莫名其妙,却在下一秒被两个人的神情触动到。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像是看到了年轻的时日,所有的鲜明都如同炽烈的色彩,热情又天真,温柔而确信。

“你们真的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她后来私下和喻文州这样讲,笑着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顺便说一句,如果我还年轻的话,我可能会爱上你的王先生。”



3.


假期有限,喻文州呆了几天也很快飞了回去。

毕竟是姐姐家的波折,帮忙是一回事,真要做决定,外人没资格掺和一脚。喻文州和王杰希留足了关切的距离,需要帮忙的时候鼎力相助,其他事情闭口不问,以至于王妈妈都向着自己的丈夫对这两个孩子的分寸感颇加赞赏:“……和喻文州在一起,他倒是学了不少嘛。”

闻言王杰希轻飘飘地扫了自己母亲一眼。

喻文州也一直在给自己姐姐打电话。他知道姐姐夫妻两个最近一段时间压力大,老人身体不好,做了手术未必能活着下来,不做又是一场时日无多的弃疗。那段时间王杰希倒是经常给喻文州留言,有时候是无伤大雅的几句见闻,有时候是一些随手拍的照片,也有时候是简单的慰问。他后来坦承有点担心喻文州因为这些事情和姐姐的心情影响他自己的情绪状态,年龄增长,责任、视角和感受都发生变化,难免不设身处地地思考看到的问题。喻文州闻言而笑,想到自己姐姐的时候走神感慨,长大或许真的意味着公私界限分明,无论私下里经历什么荒芜起伏,生活里该做的事情都还是要继续。而那时候寒冬已过,万物归春,在千里之外王爸爸和王杰希谈了一次,慈眉善目地表示如果以后王杰希也面临着要替父母做这种是否手术的决定,那么不要犹豫,作为医生,他自己也会倾向于选择那个有一定比例成功的选项,而非单纯等待直至自己或亲人因为当初的无作为而介怀终生。

“爸爸很了不起,”喻文州闻言隔着电话感叹,他改了称谓已经有一段时间,适应得自然而然又不免几分骄傲,一并骄傲的还有上次在对方家里一展厨艺让两位老人很是意外,虽然事实上他会的也就那么几样,只够惊艳一下过路人,时间长了难免被识破真相的王杰希嫌弃,“这让我想起来他上次给我讲高危传染病爆发时候他们被要求上一线的情况,同意书和辞职书一起发下来要求选一个签字,其实想想看也很壮烈。”

“这种他都讲给你了?”然而王杰希的关注点有些奇怪,“……我还没见他给别人讲过故事呢,看来真是没当外人。”

“那不是挺好的么,”喻文州说,“——至少说明那天他挺喜欢我做的鱼。”

“一个技能收买一家人,是吧?”王杰希说,唇角的弧度对方看不到,落在声音里却也有温度,“迟早要暴露的。”

……暴露了你不也没走么,喻文州想。


喻姐姐家三个人离开北京并不是王杰希去送的。

手术相对成功,但是没什么人脸上有轻松的表情。年龄大了的人已经有很多其他的大小毛病,综合在一起就变成了难以下手和补救的困境。或许因为自己也能感受到些什么,老人自己坚持要回家,玩笑地说怕再耽误久了就回不去了,几乎让孩子们差点掉下泪来。王杰希在夫妻两个人都出去办理出院相关的手续、和医生谈话的时候在老人的轮椅边蹲了下来,握着对方的手,看那张苍老面容和浑浊的眼睛里透露出让他看不懂的神情。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孩子,即使对方有再多未说出口的话,有资格去倾听的人也不会是自己。他陪在对方身边直到喻家姐姐进到房间里来,在手掌感觉到老人稍微加了点力气的致谢里坚定地回握对方,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他在这种情绪里想到喻文州,不是伤感也不是绝望,反而像是看到了某种未来的可能或者必然之后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坦然欣幸。在遇到喻文州之前王杰希没有想过之后陪伴自己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后来则变成了如果不是对方他不知道还可能会是什么样子的——大概就不会有了吧,他想,即使这种想法更像是因为年轻而沉浸于爱情美好中的膨胀呓语,至于是不是天真狂妄自以为是,也只有走到了未来才能回头评判。

“人总要往好了盼,”喻文州学北方人的腔调说话,拿捏得歪七扭八不堪卒闻,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一枚精致金属书签,“这才二十多岁你就想着以后回头看有可能后悔,也太残忍了。”

王杰希嗯了一声,在这边又改了一根图上的线,电话听得漫不经心,对着工作却专注得仿若情深款款,直接让喻文州在那边轻声笑了起来。

“昨天给爸妈打电话,”这个自然指的是王杰希的家里,“爸对我说不要跟他客气。我听着他鼻音有点重,好像感冒了。你回去看看?”

“……等过会儿我打个电话问问吧。”王杰希最后审视一遍所有图层,点击保存,然后后仰靠进椅背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后来被人问起来的时候喻文州会回答自己在那一年的闲暇时间里的娱乐活动是看书看电影或者画画,有时候也会自己下厨做点吃的,然后话题就会顺畅地转移到吃这种普世的兴趣上。其实他和旁边宿舍那哥们儿口味有点差别,一般不太会聚到一起吃饭,自己做的话又时常慵懒,难免像广大单身男性一样凑合。有时候他也和王杰希抱怨:“……连外卖都没有,想出去吃饭楼下只有面馆,我都吃了好几个月了。”

“周末回来?”王杰希不知道有没有诚意地建议着,“回来请你吃好的,我最近和我妈学了几道菜……别笑,不比你差。”

画画倒是真的。因为专业原因,王杰希有很好的速写基本功,喻文州觊觎已久,自己学起来的时候才觉出来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东西不是轻易可以追赶的,后来自暴自弃被丧心病狂的简笔画吸引了兴趣,发朋友圈的时候下面一排队形赞扬灵魂画手。

离开大城市特有的忙碌,喻文州过得其实比较悠闲。在社会某个阶段中,物质的丰富程度与人们的生活节奏确实有点关系,这让他在夜晚还能有时间看着书想七想八,而王杰希则与此同时在对着修改意见而蹙紧眉头。熬夜这种事情从入学起就如同家常便饭,喻文州熟悉对方的作息时间,他对此意见滔天,但是选择了对方就像是选择了对方的选择,即使这个逻辑简直像是个绕口令怪圈。

“你们两个谁工资比较高啊?”王妈妈有一次好奇问自己儿子,“你这种都没时间跟人出去约会的,要是再不挣多点,好像人家有点亏。”

王杰希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像是有点亏。”

——当然他是拿自己将近两年前的起始工资和对方比的。两个人没筹划买房子,但是在姐姐的这个事情之后却仔细讨论了一下买车的必要性。北京的交通系统其实不那么让人有好感,新入交通部的高材生黄少天就曾经恶狠狠地发表不负责任言论说西直门桥除了炸掉重建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优化方法——迫不得已开车到此处的时候王杰希都经常绕错,外地人黄少天在开着公司的车出去跑任务的时候境遇更加可想而知,发此怨言合情合理,让人心生怜悯。

“买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当我们没房子住的时候,还可以住车里。”喻文州在权重利弊的分析表格上“利”那一栏又加了一条。王杰希懒得理他,心说是在外面工作过于悠闲以至于大脑锻炼不足所以智商掉线么,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人介怀的事情。反正车肯定是要买的,家里长辈的钱两个人都不想要,那就只能盘算着生活。

……也挺好的,王杰希想,算不上白手起家,至少也能共一共甘苦,磨一磨他们两个遇到事情就条件反射地想自己扛的性子。



4.


房租到期之后王杰希没有续签,那时候离喻文州回本部报到只剩不到一个月。新的住处他已经物色好,房子不太新,价格不算便宜,但是在一小片安静的居民区深处,往外走十分钟就能够到公交地铁站,离两个人的公司距离也很适宜。事情很多时候是两个人一起朝着一个方向促进的,比如喻文州当初投简历的时候就是拿着地图、以王杰希的公司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径五公里的圆。知晓此事之后后者有点无奈:“……我要是以后换工作呢?”

“那就再议吧,”喻文州回答,心说你做得这么开心,当人看不出来还是怎么,就算是要换估计也得好几年之后了,“反正年轻,过几年想冲动也未必冲动得起来。”

这对话其实也是得了便宜卖乖。心照不宣是种无意识,非要拉出去给人看,就显得酸麻而无趣了。

后来喻文州飞回北京的那天王杰希正在外地出差。他把钥匙放在了自己父亲那里,使得喻文州刚下飞机就不得不拖着箱子风尘仆仆地往老人身边赶,不出所料地被王妈妈心疼地留下来吃了顿晚饭。晚些时候喻文州责怪对方给长辈添麻烦,王杰希笑了笑:“这么久没回家,我妈念叨你好久了——是啊,她当然高兴,她一直说有个儿子的好处就是家里有两个男人都爱她,而现在变成了三个。”

“高兴到给我买了三件衬衫?”喻文州无语,“大小倒是挺准的。”

“母亲嘛,”王杰希微笑,“你又没长得多么奇形怪状,她抱抱你,就知道你大概的衣服尺寸了吧。”


他们后来一起和久违的朋友们吃了饭,一年之中变化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八卦可以积累一箩筐,让人惊讶的变化也层出不穷,分分合合间很多事情都变成了云淡风轻的过往。他们也一起利用十一的假期飞了广州一趟,按照王杰希的理论,平时的时候他们陪着王家父母时间比较多,若是有假期,往南方飞一飞也是应该的。在飞机上的时候喻文州坐在靠窗的位置,王杰希在他身边,气流颠簸间睡得并不安稳,疲惫写在微蹙的眉间,倦怠和坦然真实共生得让人心软。

那让人想起来之前有个周末他在家里对着电脑加班,王杰希端着一杯热茶翻一本外文理论书籍,密密麻麻的字和薄薄的书页让人看了就心生绝望。最理想的默契状态——对他和王杰希而言——大概确实是存在于不需要语言的场合里。那天他们从尚未黑透的时候一直相对坐到深夜,某个时刻他仿佛有所感应,福至心灵一般抬头迎上对方目光。在无声的询问里王杰希微微笑了笑。

“没什么,”他说,将书本又翻了一页,“看书看累了,想看看你。”

——生活原是太自我的东西,谋个长久是属于故事里的情话,而现实是能够安安稳稳就已经够好,更何况若能知心达意,足以别无他求。这让喻文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书,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里郁烈的情感燃烧到最后绽开成悲剧的花朵,绚烂到让人记住那一瞬的光彩。而那些大概未必适合生活,他想,他没有被赋予神的旨意、没有生而天赋异禀聪慧过人、没有年纪轻轻就成为一颗耀眼的新星——他们已经习惯了约会朋友探望父母学习工作忙忙碌碌,习惯了为添置一件大件物品而考虑如何合理分配每个月的开支,习惯了阅读、思考、日日夜夜与柴米油盐,同时也习惯了放慢脚步一点点去接近心中的理想和想要成为的自己,就像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这种考虑间加上彼此的痕迹,然后在不知不觉里交织成温柔而拆不开的结。

如果要加上一个背景底色,那么或许应该是北方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空,或者是南方无声无息的春和无从揣测的雨——又或者,只合是那个深夜时分、疲惫而温柔眼神。

——“我可以吻你吗?”他问,然后从电脑前站起来,隔着桌子倾身过去。





+Fin.+


评论(44)
热度(373)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