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短的短打。只想写点关于一些东西的小念头。
>>>太忙了……对不起。
【喻王】午。
1.
王杰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校园里来的。
他在中央主楼的某一层站定，想不起来自己是约了自动化系还是计算机系的老师要谈项目，也可能是汽车系、交通工程系、或者干脆是传说中什么都干的工业工程系……但是无论如何，王杰希忍不住想，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进到中央主楼里，即使他在这座学校里生活了足有九年。
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给喻文州打个电话，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今天原本的安排是什么，虽然对方可能会轻笑一声然后不紧不慢谴责他最近太劳累导致尚未到年龄就健忘起来，顺便晚上会被没收手机电脑pad等一切电子设备早早地被盯着上床睡觉——这其实不是什么坏事，他想，因此最关键的问题大概是，喻文州也未必知道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哦，他去S市给人做宣讲去了，王杰希想起来。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王杰希扫一眼上面的名字，觉得曹操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到了也挺让人开心，按下接通的时候唇角就挂了个微笑：“报告做完了？”
“已经回到家了，”喻文州回答，“车怎么定位在学校？你去学校了？”
自己是开着车来的吗？王杰希想不起来，但是似乎也很有可能：“……是，我在学校。”
“你解个锁，让车跑回来一趟，”喻文州说，“正巧在家就给你做了午饭，免得你说外面的难吃。等会儿下楼取吧。”
王杰希从口袋摸出个什么东西按了个键，想了想觉得好像不太对：“……我们的车已经应用自动驾驶了？”
“是啊，好久了，”喻文州笑，“你今天怎么了，失忆了吗？”
“……感觉我们写程序做小车研究它的日子还像是在昨天一样，”王杰希突然觉得有点愉悦，“……太快了。真让人高兴。”
2.
王杰希挂了电话，迎面撞见了自己当年的导师，赶忙问了个好。
“很厉害啊，”对方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你的报告在多功能厅，还认识路吧？”
他看起来倒是不显老，王杰希分神想了半秒，下半秒却猛地一愣：“……做报告？”
导师宽容地看他一眼：“忘了？……你很少干这种事啊。”
“什么报告？”
“专题讲座，你是要讲你们在车上采用的自动驾驶技术的吧，”教授又拍拍他，“怎么样，当初自己听的时候想到有朝一日会回来给你的学弟学妹们做报告吗？”
所有文件资料都在云端，做报告的时候讲稿他不拿都可以讲，发给听众的材料可以再印一遍，这些都不是问题。王杰希匆匆地从前一秒钟还空荡荡的大脑中提取可以讲一个小时的内容，一边在手机里向打印站发送需要打印的文件。虽然有点事发突然，但是这至少给了他一个“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的解释。王杰希在打印站等着刷卡拿文档，在Ready指示灯还未变绿的时候有点晃神，想不起来刚才被自己一个按钮遥控回家去的那个自动驾驶的车是什么样子的——他脑海中仿佛还是项目初期他们在功能性私家车上安摄像头和传感器时候的样子，几团硕大的黑色东西在车前车侧摇摇欲坠，怎么看怎么像是黑科技。
——现在已经投入使用了，真是让人觉得心情复杂。
手里的东西震动了起来，车已经显示到了主楼楼下。周围停车场显示一片满员的红色，王杰希无可奈何，指示自家的车不停地缓速绕着主楼兜圈子。等他拿到了东西、小跑着赶过去的时候，那辆深宝蓝色的车一个微妙的加速，恰到好处地停在他面前，座位上端正地放着一个便当盒。
喻文州附了个纸条在上面：“甜点是女儿亲手做的，味道很好，回来记得表扬她一下。”
3.
他的车在他取了午餐之后又自己上了路，王杰希目送着那东西离开，打了个电话给喻文州：“下班回家需要我去买菜吗？”
“我已经设定了，”那边的人笑了笑，“网上已经买好了东西，四点设定它到超市，卖家会把东西按照单号放到车里的。需要它去接你吗？”
……科技在发展，人类在进步，王杰希在心里叹了一句。“可以，”他说，“三点半的时候来吧，我正好去看看超市现在什么样。”
午餐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王杰希稀奇地端详了一下餐后甜点，抹茶曲奇饼干简直非常可爱。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要是心思都在讲座上的话，大概要辜负自己恋人的心意，随之又想起来字条上喻文州说甜点是女儿准备的，反应了一会儿才觉得有个问题没有解决：……他们什么时候有女儿了？
事情有点离奇却也不那么难以接受，王杰希一边整理着演讲大纲一边想。他甚至走神计划了一下周末带着女儿一起，三个人出去爬个山——那是他原本打算邀请喻文州去的，尚未来得及和对方提，现在倒有了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挺好。
科技在发展，人类在进步，他们居然都可以有孩子了。
看资料的时候王杰希坦然接受了当今社会上百分之九十的车辆已经在采用自动驾驶系统的统计数据。新闻言之凿凿，相关说明有一堆，专利书也在他的文件里。
这一点也不奇怪。从他们开始投入在这件事情起，这就是他们预设好的、知道迟早会实现的未来，而当这一切即将成为现实的时候，王杰希只觉得有点快——但是细想的话也还好，刚刚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人们还在用BP机，谁能料到十年后手机已经人手一部花样翻新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只要是趋势，就总有一天会达到。
讲座倒是很顺利。王杰希把系统如何在车道内定位、换道时候如何判断相邻车道的条件和时机、在特殊的紧急时刻如何采取应急措施等等技术性问题用简略的方式介绍了一下，同时讲了讲自动驾驶技术对道路智能交通系统相关设施的需求关系，又讲了讲当所有车辆都实现自动驾驶之后，整体道路环境与交通效率与驾驶员驾驶的时候相比的时候会什么不同——这些东西对王杰希来说已经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下面有个学生举手问：“老师，如果路上所有的机动车都成为了自动驾驶，是不是唯一能够继续开车的人只有赛车手了？”
“有可能，”王杰希回答，看着对方有些失望的眼神，“或者也会成为一种运动，就像射击或者射箭一样，有专门的场馆提供给人们……也不错，对吧？”
“会有交通事故吗？”另一个学生举手。
“算法程序出问题或者定位精度不够的话，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事故，因为自动驾驶条件下车速会更快，车流也会更流畅，”王杰希略微低了视线，“是的，比如说反应时间就已经不再纳入考虑范围内……我觉得，应该会比以往和现在的事故率低一些，责任也更好追究。”
“但是现在的事故率似乎很高，”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了起来，王杰希觉得他长得简直像叶修那边的一个师弟，“那是否说明技术还并不成熟，或者投入使用还为时过早？”
王杰希微笑了一下，这种问题他早已想过千百遍，回答别人一如回答自己：“必须要承认现在的道路环境里，和自动驾驶相配套的基础设施还并未到位，另外一个则是在道路上行驶的车辆里还有一部分是驾驶员在驾驶的私家车，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带来了一些对交通流效率的影响。如果你感兴趣，我推荐你看一些相关的书籍和论文……”
讲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在学校里的时候喻文州曾经和他说，每到教授这样讲的时候，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他也知道推荐的文章或者书本学生多半是不会去看的。那时候他们在图书馆里相对而坐，喻文州对着几篇论文反复地研究，不同的模型用到了不同的假设，看得他愁苦不堪，反而衬得王杰希在旁边悠然自得，一杯红茶冒着热气，旁边还放着一个蓝莓杯子蛋糕和一袋小泡芙球。
“你还不是也乖乖找了论文来看？”当时王杰希调侃他，“来做讲座的教授知道了大概会感动，说不定愿意收你做博士。”
“算了吧……”记忆里的喻文州一头磕在面前的桌子上，伸了手出来。王杰希笑了笑，拿了个泡芙球放到对方手心里。
4.
结束的时间恰好卡在三点半。王杰希从楼里走出来，看到那辆深宝蓝色的车已经停在了外面，在坐进去的时候他没忍住给喻文州发了个留言：“这车的颜色是你挑的吧。”
喻文州回得很快：“女儿选的。想换颜色也可以啊，你手边有个按钮。”
看到RGB的设置，王杰希明白了车的外层贴纸其实不过就是个屏幕，颜色当然可以随便换。这让他玩了几下就丧失了兴趣，还是回归到原本喻文州的设置，内心觉得是对自家女儿从心而发的纵容——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父亲的心态里很久了，却也离奇地死活不能想起来对方长得是什么样。
坐在自动驾驶的汽车内加速减速仿佛都没什么感觉，王杰希看着窗外密集的车流，突然觉得整个城市仿佛精密运转，偶尔遇到的驾驶员的存在仿佛是湖面的一点波动，水纹荡漾开去，很快又被湮没在平滑里。
——至少看起来坐在车里休息的人还是挺舒适的？王杰希看着邻道车辆里满脸疲惫地睡着的年轻白领，揣测对方可以在辛苦奔波的间隙里得到片刻休息的机会而不需要自己开车的放松心情，觉得或许他们真的做了有益的事情。即使过程或许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一帆风顺。
如果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辛苦的话……王杰希觉得自己的心态简直有点苍老，但是他也确实希望对方能够节省时间来睡觉，即使只有在路上这么短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喻文州似乎是更近了一些。
车辆驶入超市提货区，入口处的自动感应仪滴滴响了两声，屏幕上出现了喻文州的个人资料和车辆的相关信息，下面还有此次采购的单号与提货口。王杰希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车已经自动向前开去，绕过了两个弯，停在了编号匹配的提货口，一个人走出来，将一袋东西放到了车里，然后和王杰希打了个招呼。
“辛苦了，”王杰希说，“我还以为会是传送带传过来一个包裹，然后扑通一声掉车里。”
“过一阵就能那样了，”年轻人笑了笑，“有些超市已经实现了你说的那种模式，我们这边现在还没建起来。”
他按了个按钮在手里的平板上，然后和王杰希道了再见。车辆准备插入道路车流的时候车道后方的几辆自动驾驶汽车集体稍微减慢了速度，让出来的位置刚好使得王杰希的车可以滑入车道内，整个过程又安全又平滑，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科技在发展，人类在进步啊，王杰希再一次慨叹，恍惚间觉得好像有点寥落，突然间很想快点回去见到自家恋人的脸。
结果路上喻文州倒是先打了个电话过来。
“冯主席的车和人撞了，人没事，但是对方不是自动驾驶，有点麻烦，你过来看看？”
“……”王杰希想起自己刚刚还和学生们说这些东西，这会儿就遇到了个实例，看来事故率也真是不少，“采用的是哪个系统？”
“荣耀一代，”喻文州回答，“你抓住了重点。”
荣耀一代自动驾驶系统和二代的差别体现在对自身位置的判定上。一代采取卫星定位和相机识别车道线的方式保证车辆在行驶的时候停留在车道内，而二代则采用了对周边环境元素真人视角的提取建模，合理解决了因为天气因素或者路面因素而无法用相机辨识车道线的情况下的行车问题。而对于仍旧是由人来驾驶的车辆，交规里已经要求对方安装自动驾驶汽车可以识别的感应信号发射器。想到这里王杰希叹了口气，内心分外想靠专制强行把这个车辆交替的过程跨过去。
他下了车来，向着技术人员走过去，喻文州在其中原本背对着他，这会儿仿佛是感应一般地回了身，露出一个微笑来。
5.
“老冯的车压了线，那段道路路面确实有损毁，车道线掉得差不多，政府应该翻修刷新却一直说因为资金问题而拖着没做，GPS的定位又有点误差大，虽然越线没有多少，但是偏离了就是偏离了，”喻文州给他做解释，“但是对方安装的感应信号发射器也是图便宜买了个假货，时不时出点问题，老冯的车没有接收到这边有别的车辆的信息，启动应急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虽然事故不大，但是这种责任不知道要怎么算。”
……这么麻烦，王杰希皱眉，心想我个搞技术的为什么要研究到底是谁该对事故负责的问题——难道不是搞政策的人一开始就应该想好的吗？
“没有要你拿主意的意思，”喻文州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上面只是想请专家来发表一下看法，我觉得他们大概是想要你提交一个类似研究报告之类的东西，证明是时候该立法让所有车辆都统一化了。有人在驾驶的话，总归是个隐患。”
“他们终于想为自动驾驶立法了？”王杰希哼了一声，“报告我都提交了不知道多少份了，先决条件那么多，不是每次都被搁置吗？相关设施不匹配的话什么都是白搭。”
“不愿批款嘛，所有的基础设施都要更新换代也确实需要时间，”喻文州翻着一份什么东西，“上次上面还在和我拍桌子，说之后要是换了荣耀三代，又有一堆钱需要砸进去。”
“又不是他们砸……”王杰希无语，“这不是和换手机一样吗？”
“交通法还是需要立的，”喻文州揉着眉心，“出了事故到底是哪边该负责，保险公司、汽车公司还是个人，怎么评判这种责任的程度，或者说……”他抬头看向王杰希，眨了眨眼睛，“你要不要咨询一下女儿？”
王杰希愣了愣：“什么？”
“她学法律啊，”喻文州耸肩，“虽然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是她之前还说，觉得这边立法有点难，看起来挺关注的。”
“她支持自动驾驶吗？”王杰希笑了。
“她自己其实不太喜欢机械化和自动化，”喻文州也笑，“但是她爱我们，那就够了。”
“你们的车不是有应急措施吗？”那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对着喻文州和王杰希哭着大喊大叫起来，“为什么要剥夺我们开车的权利！自动驾驶不是智能车吗？智能车难道不应该是那种福利非智能车的、人们随便地开的时候它们都能够躲开、从而保证道路安全的吗？”
“这个世界还有物理学原理在运作，”喻文州耐心地和人解释，“紧急停车依旧需要加速度和一段移动距离，转向需要空间，应急措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一些灾难，但是如果不是所有人有意识规避，也无法从根本上消除这些东西。”
喻文州向来镇定冷静。王杰希看着他和面前的人讲道理，觉得仿佛一眼看到七十岁，已经成为老年人的喻文州为着一个什么事情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真理一样的信条，十足可爱，十足可怕，简直让人想掐死。
他觉得自己今天情绪动荡得不像自己，比如说他有点希望自己能那个棍子把对面张牙舞爪的人敲晕让他闭嘴，即使他理解对方的心情和愿望，比如他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十岁，对家庭成员难以割舍，即使他真的记不得女儿是什么时候天降的，比如他想象着当驾驶车辆上路成为违反交通法规的事情，居然会产生一点怀念与犹豫的情绪，即使他本人正是将这些东西变成历史的那个推动力。眼前出现举手问他是不是只有赛车手还可以合法开车了的学生，也出现了疲惫地沉睡在车里的姑娘，科技的发展一直在抛弃旧有的东西，连带着逼迫人们放弃旧有的习惯——有些或许之后他们会觉得并不该被舍弃，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那似乎是反人道的，王杰希想，但是也确实没有什么比这种必然的前进更值得人类去牺牲的了。
6.
手机响了起来，喻文州接了电话，走到离王杰希一段距离的位置低声地交谈。后者努力地侧着耳朵去听，却无论如何听不清楚喻文州在和对方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出了事故，自动驾驶的推进被叫了暂停，刚才那个大哭大叫的人举起了胜利的旗帜，耀武扬威地大笑着……
他赶忙回头来找刚才那个人，然后看到对方真的举着一根棍子冲了过来，而喻文州还在背对着这边讲电话——
王杰希猛地叫了一声，一个激灵，把自己挣醒了。
“吵到你了？”喻文州放了一杯水在桌上，对王杰希晃了晃手机，“抱歉……Kay刚才说小车已经做好了，明天我们早点过去，路面试验还有其他东西要准备。”
王杰希眨了眨眼睛。
他用了一段时间缓了缓自己。惊醒时候的心跳如同擂鼓，让人眼冒金星。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舒了口气，仿佛有点无奈：“……扰人清梦。”
说起来轻描淡写，看起来也确实破破烂烂，只不过是木板搭成的框架上装了七七八八各种电子器械做成的试验车，即将进行路面试验却着实让他们项目团队这群为实现自动驾驶做努力的人为之雀跃。
时钟在墙上滴答滴答，显示着王杰希这个午休睡得挺久。喻文州看起来挺想笑：“做了好梦？看你还皱着眉头来着啊。”
梦里的自己果然和常日里并不一样，王杰希想。但是或许也并没有差太远。
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之前时候思考过的，但是即使如此，他们的脚步也未曾停下过。王杰希出神地想着梦里的那些事情，突然有点想知道喻文州是不是也会面临这样的踌躇与坚定。
“梦到很久以后，”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人工驾驶即将成为违规犯法的行为的时候。”
喻文州露出一个微笑来：“……那可能未必是非常久的以后。”
“是啊，”王杰希点头，走到桌子边取了那杯水，“所以我觉得……在那之前我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喻文州看着他。
“我们去领养个孩子，你觉得怎么样？”王杰希看着他，“……我想要个女儿了。”
+Fin.+
